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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被皇帝抛弃的女儿,一个是将要失去生命的外星王子。两者都是独居鸟,但也是彼此的巢。
春天的长安城是温柔的,街边的杨柳碧绿如玉,而春节的吐谷浑是寒冷的,草刚刚发芽。
屈烈坐在马上,慢慢地走着。这次来长安,是我的梦想。我真的看到了中国的首都。
他的汉主无数次吹嘘这座城市,言语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向往。讽刺的是,这个可以容纳几百万人的城市,却容纳不下他,他被流放到了边境。
街上的人们热情地评论这位高鼻梁、深谋远虑的异国王子,并将他与状元郎江楚天相提并论。毕竟当时盛传两人都会成为天王。
蔡赟不停地从御厨跑回芷惠斋,几乎喘了一整天的气。正当她准备告诉她的主人这个好消息时,她看到她的主人坐在李唐树下,手里拿着一瓶酒。她一把抓住酒瓶,怒气冲冲地说:“公主,你大白天就该喝酒,要是有人来了,就要训斥你了。”
“放心吧,没人会来这里的。”星落微笑着,“你答应过我,我会绣一幅百鸟朝凤的画,我就能喝一小坛酒。进去看看吧。我刚绣完。”
蔡赟说,“现在怎么了?你先过来,我给你梳洗一下。”说完,拉起星星进了屋。
“公主,我刚才在厨房听张小阳。今天皇上设宴款待了吐谷浑二皇子。听到二王子说愿意在中原生活一辈子,他高兴极了,要求所有的王子和女儿都参加今年的春猎。这也包括你。”
彩云为星辰梳理着头发,说道,“按照章程,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有人来芷惠斋戒宣讲这个消息。所以,公主,你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
星落看着镜中的自己,嘴唇苍白,眼神茫然。她不可能像蔡赟那样兴奋。和皇帝一起去春游对她来说一点也不是好消息。最好让她安静地喝一杯。
七岁时,妃娘娘教她喝酒,她却一直不喜欢,讨厌妃娘娘身上的酒味。但是嘉妃娘娘去世后,她才意识到酒的好处。她可以算是皇室历史上第一个用亲手绣的百鸟换酒的人。
她的婆婆因为没能杀死继承人而自杀。皇后把五岁的女儿贾妃交给她抚养。不幸的是,贾妃三年前去世了,给芷惠留下了星星和彩云。
听说后宫有人动了芷惠斋的心思。也许,过一段时间,他们两个就会被冲到某个角落,连智慧斋都活不下去了。
“公主,公主,你又在想什么?”望着云朵,我不禁感叹,“公主怎么能这样呢?今年春猎,公主终于见到了皇上,只好让皇上替你决定,嫁给你。
比你小两岁的保康公主要嫁人了,但是听说她特别舍不得嫁给另一个种族的二皇子。”曾云翳说到最后一句时明显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罗兴心中一动,问道:“按照惯例,春天打猎的时候,皇帝应该带几个文武百官一起去吧?”
“是啊,我听说过。”
“这一次,既然异种族的二皇子参加了春猎,负责接待他的红红寺书记会不会也一起去?”
蔡赟震惊了。“你要见贾夫人的那个王大仁是谁?”
“嘘!”星落警惕地环顾四周,说道:“小声点。”
“公主,你要小心。”蔡赟说:“今年春游,不要随便行动,也不要为了送两幅画而断送前程。”
星落心说:“我哪里有什么前途?”但是当她担心地看着蔡赟时,她收回了自己的话。
曲烈志冷眼看着这平山的春猎。中原的皇帝有六个儿子和四个女儿。除了三岁的小儿子,看不出有什么天赋。其他五个儿子都不擅长骑马,更别说打猎了。
负责保护皇室的两万禁军看起来并不都很勇敢。在打猎的过程中,他仔细观察了禁军侍卫的臂力和反应能力,远不如身边的侍卫狼坤,禁军侍卫中的单个士兵的武力也远不如吐谷浑。
他盘算着,只要图图匈奴熬过这场雪灾,过一两年,王叔和王兄的内斗最多再拖一年,就有结果了。三五年后,图图匈奴将有能力与中原一战。至于他想娶哪个公主,无所谓。
入夜,皇帝露天设宴,火光冲天。在场的有五位王子,几位礼部官员,还有几位裂纹寺的官员,曲烈科和姜等人。歌舞之中,大家轮流向曲烈枝敬酒,而与曲烈枝同坐的快客寺卿则沉默不语,勉强招待。酒席散了,王绩突然抓住屈烈的树枝说:“二皇子,你能来我的帐吗?”
屈烈之瞥了他一眼,笑道:“王老爷今晚心事重重。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和我有关系。”
王姬盯着曲烈之,又问:“二皇子,你愿意和我说话吗?”
“那是自然的。”
王吉的帐篷很小。他的床和几个箱子都很低。两件长礼服搭在一个粗糙的屏风上。桌子上有钢笔、墨水、砚台和蜡烛。曲烈志在半支蜡烛的昏暗灯光下看着帐篷,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地毯上说:“请说,王先生。”
王吉挥手让仆人走开,和屈烈坐在一起,但他看了看屈烈,马上又站了起来,抿着嘴,一言不发。
“一些能让王大仁无法说出口的话——”曲烈志笑得满脸都是。“有没有可能这次婚姻发生了变化?”
>“不――”王骥很快地否定,但又萎顿下来,“是和亲的人……这件事的确让人难以启齿。皇上属意宝康公主嫁给二王子,可这宝康公主有些不情愿……”屈烈支笑道:“王大人的意思是――”
“宝康公主的母亲惠妃是我的表姐,我母亲是她的亲姑母,她托人求到我母亲那里,我也是无……无奈。”
“那王大人是让我退亲?”
王骥攥住拳头,闭上眼睛,说道:“我是想让你求娶皇上的二公主。”
“二公主?”
“是。二王子虽然声称会永久住在京城,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吐谷浑和我朝不会永远相安无事,一旦双方发生战争,二王子的性命怕是不保。”
屈烈支靠在低矮的床上,仰头看着站着的王骥,撇嘴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怕你的……你的亲戚成为寡妇,让我娶另外一个公主。”
王骥点点头。
屈烈支站起来,说道:“好吧。”
王骥一愣,“你答应了?”
“嗯。”屈烈支点点头,“这对我来说并不难。前几天我有幸在宫里见过那个宝康公主一面,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我有什么舍不下的。”
“你真的答应了?”王骥仍然不相信。
屈烈支笑笑,凑近王骥,低声说道:“我呢,比起女人,更喜欢酒。王大人若送给我几坛子上等好酒,你就算嫁个婢女给我,我也不计较。不过――”
“不过什么?”
屈烈支大步一跨,一把拽出屏风后面的人摔在地上,几案也因此翻倒,蜡烛掉在地上熄灭了。
黑暗中,屈烈支一脚踩在那人的腿上,只听得一声惨叫,屈烈支笑道:“王大人,你这刺客的本领也太差了。”
王骥大惊之下,手忙脚乱地点燃蜡烛,仔细一看,来人帽子已掉,头发散落,竟是个女人。
“你是谁?”
“星落。”星落咬着牙说道。
“什么星落?”王骥不解。
“二公主。如果皇上的亲生女儿都被称作公主,我的确排行第二,”星落说道,“皇上没有赐我称号。”
王骥大窘,“你……你……我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星落看一眼屈烈支,“你能不能把你的脚挪开?”
屈烈支笑笑,把脚放下,说道:“真是失礼得很。不过你和王大人演的这出戏,我看不太懂。”
“我是来送画的。”
王骥看一眼地上掉落的两幅卷轴,连忙拾起来,拿出其中一幅打开,只见阴云笼罩之下,一只孤鸟在空中飞着,远处是影影绰绰的树林。
他又拿出另外一幅,画的是天气晴明,春暖花开之际,一双燕儿在一棵棠梨树的枝头抵头呢喃,而棠梨树后面是高高的围墙。
第一幅画名为《今世已没》;第二幅画名为《如有来生》。
王骥瞬间泪眼滂沱,跪坐在几案前,小心翼翼地摸着画上的两只燕子,屈烈支看着他百般不解,又看看挣扎着站起来的星落,说道:“看起来你不是冲我来的。”
“当然不是。”星落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王骥,刚要说话,又看一眼屈烈支,屈烈支耸耸肩,走出了帐篷。
星落听着脚步声远了,才出声解释道:“嘉妃娘娘临死之前交代我,让我有机会将这两幅画送给你。如果没有机会,就烧掉。”
王骥用袖子擦擦眼睛,说道:“她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她说她是一只孤鸟,她相信王大人也是。所以她不怨你,也不恨她的父亲。”
“凄凄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晨,远去何所依。”
王骥低声吟完这首诗,叹道,“年少一起学诗时,她最讨厌这首《孤鸟》,说这诗太悲……”话没说完,就开始低低地哭泣。
这样的哭泣声近于无声,像是泪从眼睛向心里流,流得人心颤心疼,星落伫立良久,终于忍受不住,转身出了帐篷。
刚瘸着走了几步,就被人一把抱起,她惊呼一声,又下意识地捂住嘴,只听得屈烈支笑道:“现在才捂嘴,晚了。”
星落连忙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人,连忙低声呵斥道:“赶紧放我下来。”
“我是好心,刚才踩你那一脚我知道踩得不轻。你的帐篷在哪里,我送你。”
“赶快放我下来!”
“怎么,怕坏了……我总记不住那个词,名节,对。你是不是怕坏了名节?”
“这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不能被人看到,不然彩云就没命了。”星落拼命挣扎。
屈烈支皱眉,放下星落,“彩云是谁?”
星落瘸着脚,又谨慎地看了一下四周,低声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偷听?”
屈烈支点点头,星落看一眼不远处木柱上插着的火把,几乎一条腿蹦着走过去,将火把拿起往地上狠劲地杵了杵,火把熄灭,王骥的帐篷前面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她回头看向屈烈支,本带着几分懊恼,然而看见屈烈支的眼睛,不禁一愣。
屈烈支目力极好,又加上此时天上星光灿烂,他摸摸下巴,不解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星落有些赧然,说道:“没有,我只是发现你的眼睛似乎比一般人亮很多。”
屈烈支笑道:“那是自然。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的眼睛是重瞳。”
“哦。”星落怔了一下,但随即又警惕道,“王大人的事情,你应该不会跟人多嘴吧。”
屈烈支笑道:“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和我无关的事,我自然不会多嘴。”
星落说道,“那就好。”
屈烈支笑笑,“你既然偷听了我和王大人的对话,就应该知道王大人刚刚出卖了你。”
“我知道。”星落说道,“不过我不在乎。”
屈烈支怔住,看着星落一瘸一拐地走远,他快步走上去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在乎?”
“王大人又不是我的谁,严格说来,他也不是出卖我,他只是仗着自己的势欺负了一下我这个没有势力的陌生人,人之常情。”
屈烈支讶然停步,看着星落走远。
“可我若要真娶你,你愿嫁吗?”屈烈支又追上来问。
星落看向屈烈支,屈烈支在黑夜之下,依然看得清她的表情,她的表情坚定而郑重,“你若愿娶,我就愿嫁。”
“不怕三五年后当寡妇?”
星落笑了,“你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就该知道,当寡妇比当二公主要好过得多。”
“嫁我三五年后会成寡妇”公主一脸坚定“你愿娶我就愿嫁”。
屈烈支怔住了,看着星落走远,连狼昆出现在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
“主人,我查探过,四周没有危险。”屈烈支回头看了一眼王骥的帐篷,五百步之内,再无其他的帐篷。
他曾以为王骥是要秘密谋杀他,所以随时警惕着,并让狼昆躲在树上解决暗卫,如今他明白,是他想多了。王骥远离人群,或许就如这位二公主所说,王骥是一只孤鸟。
孤鸟!他的师父也常常说自己是孤鸟,刚刚走了的二公主也像是一只孤鸟,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孤鸟!
春猎过后,屈烈支正式向皇上上表求亲,只不过他求娶的是二公主,皇上当时脸色变了变,散朝后,自己躲在养心殿待了半日,出来后,就正式允准了这门婚事,并赐给两人一座宏丽的公主府。
星落风光大嫁。到了深夜,宴席方散。屈烈支谨守着汉人的规矩,四处陪酒,入得洞房时,发现星落正趴睡在床上,昏睡不醒。
彩云见到屈烈支,赶紧跪下,急匆匆地解释道:“驸马,公主这是……这是太开心了,她平日里喝酒都喝不醉的,今天这是太开心了。对,就是太开心了。”
屈烈支看一眼桌子,两个酒瓶倒着,几盘点心、几盘菜,都已经空了,惊讶地说:“她都吃了?”
彩云近乎匍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公主平日里不会这样的,驸马爷,您相信我,公主平日里真的不是这样的。”
屈烈支大笑,“没事,没事,你先下去吧。”
彩云还是不起来,屈烈支逗着她说:“我和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旁人不好在场吧。还是说,你也想……”
彩云立刻起来,一路小跑着出去,身后又是一串屈烈支的笑声。
屈烈支看着睡熟的星落,长长的睫毛,两颊飞红,鼻子小巧而挺直,笑着说,“中原女子的漂亮,果然是不一样的。”
隔日,星落醒来时,狼藉的杯盘早已收拾掉,彩云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她前一夜的逾矩。而星落打着哈欠,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成亲前她明明心中惴惴不安,可等花轿出了皇宫,她就突然心情大好,好到她甚至想大叫。
洗漱完毕后,屈烈支走了进来,对彩云一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
彩云看一眼星落,担心地走出去了。
星落从镜子中看到屈烈支一只手臂上托着什么东西,纳闷地问,“那是什么?”
“衣服,我们吐谷浑的衣服。”
“给我穿的?”
“给你穿的。”
星落好奇,转身拿起来看了看,说道:“你先出去,我换上。”
“我们昨天已经成亲了。”屈烈支笑道,眼神里充满暧昧,“而且昨天晚上是我给你脱下的那一身红袍。”
星落脑袋里“轰”的一声,算是彻底清醒了,屈烈支看着她的窘样,摇摇头叹息一声,便把衣服放在桌子上,转身关门走了。
一件绛红色的短上衣,一件桃红色的裤子,一件桃红色的到膝盖的长袍,一条简单的腰带,腰带的环扣装饰着玉石和玳瑁,另外,还有一条短短的窄窄的红色丝带。
星落一件件穿上,只是这红色丝带,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在身上比划着。
屈烈支等得不耐烦,推门进来,看见星落的样子,笑了一下,直接将星落的钗环拔下,从星落手里直接抽走那条红丝带,将星落的头发简单地扎起来,说道:“这样就好了。”
星落照了照镜子,“就这样?”
“就这样。”
星落转身看向屈烈支,笑道:“左纫散发,甚好,简单。”
屈烈支大笑:“走,吃饭,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隆隆,一路上星落一直掀着帘子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屈烈支则微笑着看着星落,他从王骥那里打听出了星落的身世和处境,甚至从鸿胪寺的一位喜欢宫闱秘事的官员那里打听出了星落的母亲当年的事情。
本来以他的遭遇,是不会怜悯什么人的。可是没想到星落比她还要悲惨。作为吐谷浑的二王子,他至少得到过父母亲的爱,或者说,正是因为父母过度偏爱他,才招致了王兄极度的憎恨。
星落自然是贪恋皇城外的诸多物事,但同时也在躲避屈烈支,她能感觉到屈烈支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她有些忐忑,又有些害羞,另外,还有些佩服。
像他这样明知道自己几年后的命运,还这样豁达地活着,将所有的愁绪和恐惧压到心底最深处,连亲近的人都感受不到,真的少见。
好容易到了目的地,星落从马车上下来,差点要惊呼出声,她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片开阔的芳草地,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碧绿。草甸上开满了野花,蜂蝶翩然而舞。
狼昆很快从后面跟上来,牵来一匹马,屈烈支一挥手,狼昆和马车都速速离开。
等星落回过神来,才发现屈烈支早已骑上马,正看着她,目光热烈灼人。
“来,上马,我带你一圈,然后我教你骑。”
风,强烈的迎面的风吹来,两边的景物模糊着快速退下去,像飞一样。星落总算理解了何为“纵马驰骋”,她张开双手,仰起头闭上眼睛,陶醉着,仿佛她不是在马上,屈烈支抱着她,看她高兴的样子,也被感染了,扬起马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渐渐慢了下来,屈烈支将缰绳和马鞭都递到星落手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蹬住马镫。”随即翻身下马。
星落惊慌了片刻,见马儿走得慢,很快镇定下来,随着马儿身体的晃动走了几步,她试探着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马的身体,那马儿便轻快地小跑起来,星落又惊又喜,再抖一抖缰绳,那马儿便跑得更快了。
如此骑了小半个时辰,星落回到原处,冲着屈烈支喊道:“我这算不算会骑马了,你说我是不是天才呀!”
屈烈支笑着伸开双手,星落便扑下来,屈烈支抱住她,她的身体真的单薄得很,却散发着很大的热力,抱着她,就像是喝了一壶上等的烈酒,心里乐陶陶的,身体飘飘的,像漫步在云端。
星落听到了屈烈支的心跳声,她不知道自己对屈烈支的信任从哪儿来,或许娶她就代表了极大的善意,她心里特别清楚地肯定,屈烈支不会计较她,所以她可以不必害怕,不必躲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会伤害她和彩云了。
两人牵着马在草甸上散步,走累了,屈烈支拉着星落随意地坐在草地上,星落则顺势躺在草地上,用手挡住眼睛也挡住阳光,叹道:“我闻到了草香味。”
屈烈支看她一眼,笑道:“这你也稀罕?”
“嗯,稀罕。”星落说道,“嘉妃娘娘生前很想做三件事,却都无法做成。
头一件便是踏青。她说她和姐姐少年时经常会去京城西郊的桃花溪边踏青,那里的青草特别软,特别香,桃花溪的溪水也特别……”“甜”字还未出口,屈烈支就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直到星落感觉一只大手突然覆上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一把推开屈烈支,回神一看,自己的腰带早已被扯开,星落重新系上腰带,狠狠踹了屈烈支一脚,便急速起身离开。
屈烈支放声大笑,连忙起来,追上她,笑道:“你是我的女人,这有什么可恼的?”
“你放肆!”星落红了脸。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中原的女子不一样。”屈烈支绕到星落的另一边,凑近说,“那就等到晚上再说。”
星落瞪他一眼,走到马旁边,抚摸着马身,突然情绪低落下来,屈烈支明显地感受到了,过去从侧面看了看星落的神情,说道:“真生气了?我刚才一时忘形,失了分寸,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星落看着屈烈支认真起来了,才缓缓叹道:“我刚才……只是突然想起了嘉妃娘娘,你可知嘉妃娘娘和王骥王大人是如何错过的?”
“后来听他说起过。”
“两人青梅竹马,王骥大人本想等中了进士再去求亲,结果嘉妃娘娘的父亲将她送进了宫……”星落叹道,“嘉妃娘娘十七岁入宫,死的时候不到三十一岁。”
屈烈支看着星落摇了摇头,“你这般处境,还去同情别人?”
“她收养我几年,也算我半个亲人了。”
“可我听说,她对你并不好。”屈烈支说道,“你出事的时候,她不曾保护你。”
星落讶然,“你怎么知道?”
“想知道,就会知道。”屈烈支笑得温柔。
星落十四时,偶尔听闻京城外面的世界,便一心想去外面看看,她攒了好久的钱,又偷卖了嘉妃娘娘的一支玉镯,出宫好好玩了一趟,然而回宫时,迎接她的是皇后身边的嬷嬷。
陪着她出去的宫女彩珠、太监李柱、齐贵,连同卖给她出宫腰牌的小太监,都一同被赐死。她四处求情,可惜无人帮她。
“嘉妃娘娘并非为了自保不帮我,她……她只是太悲观了,她说,人生是苦海,死了也好。”星落低声说。
屈烈支笑着摸摸星落的头,“你知道你有多厉害吗?”
“厉害?厉害什么?”
屈烈支笑而不语,两人牵着马在草甸上走了很久,直到星落的肚子“咕噜”一声,屈烈支才将星落抱上马,两人背对着夕阳返回了家。
等回到家,星落几乎看到了百家宴,一张长桌子上,有几十盘菜肴。
屈烈支解释道:“这是京城八大酒楼的招牌菜,你都尝尝。我初来京城时,就吃遍了各大酒楼,吃来吃去,还是觉得他们的招牌菜最好吃。说实话,论吃的花样,我们吐谷浑比你们中原不知道差了多少,这我不得不服。”
星落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瞪大眼睛,抿住嘴,将眼泪逼了回去,随即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隔天,星落睁眼醒来,手脚一动,一阵酸疼袭来,她龇牙咧嘴,呻吟不断,彩云看她这样,忍不住出声埋怨:“公主,虽说驸马宠着你,你也要适度,现在都到午时了。”
“午时?”星落抬眼看窗外,阳光正烈。
“你怎么不叫我?”
“驸马再三叮嘱,说你骑马累了一天,不让叫你。可谁想到你能一觉睡到午后。”彩云边说边递给星落一杯水。
“彩云――”星落突然抓住彩云的手,“我很高兴我及早从皇宫里出来了,没有让你和张小羊对食。你放心,过两日,我会为你寻一门亲事,让你好好地嫁人,好好地生儿育女。”
彩云红了脸,起身收拾床铺,催促着星落,“公主,别乱说话,还是快起来吧。”
“哦,哦。”星落刚要挪动,身上的酸疼就再次袭来,“不行不行,我动不了。”
彩云看着她,一阵嫌弃,“公主,你才嫁过来两天,怎么就全变了,你不怕驸马会变心吗?”
“变心?”星落笑道,“就算他会变心,咱们两个也比在皇宫里好多了吧。以前,我们连御花园都不敢去,我想喝酒,还得拿绣品卖钱换酒喝,现在好歹咱们可以随意走动,再没有人找借口来为难我们。”
“公主,你是不是想的太好了?”彩云说道,“皇后设宴,说让你晚上带着驸马去回门。”
星落立刻敛住了笑容。她忍住疼痛起身,梳洗打扮,仆妇端上饭来,星落也没了胃口。屈烈支进门来,看星落没了精神,暧昧地说:“怎么啦?是不是昨天太累了?”
星落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晚上去皇宫,皇后大概会说几句难听话,到时候你要忍住。”
屈烈支笑道:“是这件事啊?我已经让狼昆去回了宫里的人,说你我今天身体不适,无法出席。”
星落大惊,说道:“你不可太任性,你不懂,皇宫里的人都是怪物,他们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得罪不起。”
屈烈支在床上一躺,“本来就得罪不起。就算我百倍小心地讨好他们,一旦边境开战,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吗?”
星落不语。
“星落,我们现在忍受他们,若真能换来以后的平安,那我们就忍受。可如果什么也不能换来,就不必忍。最多我死的时候,让他们多笑两声好了。”
星落看着屈烈支良久,随即也和屈烈支并排躺在床上,她握起屈烈支的手,和他十指交叉,屈烈支像是感受到了她心中所想,笑道:“现在就舍不得我死了,那可怎么行?”
星落抬头看着床上的帐幔,她可以一边喜欢一个人,一边默默准备和这个人生死离别吗?她比较着以前和现在,她知道,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选择嫁给屈烈支,选择喜欢他。
想到这里,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她看着屈烈支,说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达成的?”
屈烈支把头伸进星落的怀里,闷闷地说:“你在我身边就好。”
此后,两人拒绝了宫里的一切宴请,连宝康公主嫁给江楚天,都没去观礼。
这座公主府,成了他们两人的世外桃源。
半年后,星落将彩云嫁给一户做小生意的普通人家,陪送了许多嫁妆。一年后,星落有孕。
两人坐在屋顶赏月,深蓝色的天幕上,一弯钩月低低地悬在空中,老让人觉得月亮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挂着,一个不小心,线断了,月亮就会掉下来。
屈烈支系紧星落的斗篷,紧抱住她,一手拿着一坛酒,时而往嘴里灌一口,他笑着引诱星落:“不来一口?”
星落摇头。她特别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赏月,说是赏月,不如说是赏屈烈支的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她每次在灯光暗淡的时候,看到这双眼睛,就心动不已。
屈烈支摸摸星落的肚子,笑道:“喝一点点,他不会介意的。”
“我不想喝。以前爱喝,是我想糊涂着过日子,现在我想清醒地过。”星落看着屈烈支,说道,“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在吐谷浑没有正妻,可应该有妾室和孩子吧。”
“曾经有过。”屈烈支说道,“不过都死了。”
星落愣住,“死了……生病了?”
屈烈支看着深蓝色的天幕,说道,“我曾听闻一件轶事,当年你母亲极为受宠,在怀孕期间,梦见漫天星辰纷然而落,其中一颗正落在她的肚子上,于是她坚信你必是一个不凡的人,坚持为你取名为‘星落’。”
“她的坚信,不值一提。她当年还坚信,皇上会宠她到地老天荒呢,真是笑话。”发完牢骚,星落说道,“本来在说你的事,怎么说起我的事了?”
“我和你差不多。据说,我降生时,恰巧一颗流星坠落,整个部落都为我欢呼。我又天生重瞳,我父王和母亲宠爱我宠爱得不得了。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叫福兮祸所依吧,父王去世当晚,我母亲、我的三个女人、三个孩子,还有所有的仆从、奴隶,一夜间被大王兄派来的人屠尽,若不是王叔派了一支卫队来救我,狼昆又誓死保护我,我当晚也会没命。
后来王叔打败了大王兄,大王兄西逃,王叔暂时当了大单于。”
“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屈烈支吻了一下星落的额头,叹道:“本来一切都过去了。不过近日我收到我师父的一封书信,他说他查到些蛛丝马迹,当年杀我全家的,或许是王叔。他利用我当棋子,反抗大王兄。这些天,我反复思量,也许真的有这种可能。”
星落越听越害怕,“你想回去复仇吗?”
“我拿什么复仇?”屈烈支苦笑一下,说道,“就算你那个皇上老爹准我回去,就算我回到吐谷浑找我王兄求和,王兄也不会答应。他大我十几岁,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记得他眼里的杀气。
父王太宠我了,甚至为了让我当大单于,故意让王兄去古尔汗国当质子,那本是一条死路,可王兄历经九死一生,平安回到了吐谷浑。父王无话可说。”
星落环住屈烈支的腰,说道:“你大概是不想争王位的吧,所以你王叔才屠杀你的亲人,为你制造了敌人。”
屈烈支苦笑,“我不是不想争,而是一直在犹豫。”
星落抬头吻了一下屈烈支的额头,“我懂,人之常情。”
屈烈支叹道:“大王兄天生神力,拥护他的族众本不少,只不过王叔狡诈如狼,王兄若不能快速斩杀王叔,最后得胜的肯定是王叔。可不管是谁获胜,都免不了与中原一战。”
星落说道:“你不必提醒我你的死期,我心中有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情本就是能叫人生死相许之物。
嘉妃娘娘活了三十一岁,我大概不会活得更久,希望我们在奈何桥边见面的时候,你别嫌我太老,另外――也别让我和别的女人争宠。”
屈烈支听完苦笑,“这我可以保证不会。我虽然有过三个女人,不过都是别人送的,只有你,是我真心诚意娶来的。”
“送的?”
“嗯,第一个女人,是我十六岁时,母亲送我的,她本是我母亲身旁的婢女;第二个女人,是王叔送我的;至于第三个,是一个部落首领送的。”
星落嫌弃地看一眼屈烈支,“人家送你,你就要?”
“我为什么不要?若有人白白送你黄澄澄的金子,你要不要?”
星落抿抿嘴,没底气地说,“要。”
屈烈支大笑,“一个道理,一个道理嘛!”
“无耻!”
一年后,王骥带着两名官员突然来访,他清瘦的样子,让星落吃了一惊。不过更让星落吃惊的是,当王骥和屈烈支去书房谈话时,狼昆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阏氏,可知王大人找主人有何事?”
星落在惊骇中摇头。
“原来的太子暴亡。大单于剩下的兵力已不足五万。朝廷打算以你和小主子为质,让主子回去,坐上大单于之位,两国从此缔结盟约,永不交战。”
“太子暴亡?你口中的太子,可是指他的王兄。”
狼昆猛地抬头,“正是。他已死,要是能联合他手下的残余兵马,再加上原来忠于主子的卫队,你们中原答应提供部分粮草,主子已经有了战胜大单于的把握。阏氏知道吧,现在的大单于是老单于的亲弟弟,和主子有杀母杀子之仇。”
“那岂不是好事?”星落说道。
“可主子不答应,他不愿以你为质。阏氏,你劝劝他吧,在小人心目中,他才是真正的大单于。原来的老单于原本就想传位于他的。”
星落苦笑,“我知道了,我自有办法。”
屈烈支送走王骥,他死也不愿让星落再进皇宫。然而一夜醒来,星落已不在,儿子也不在。星落为了他,又进了她最厌恶的皇宫。
她留给屈烈支一幅画,画上一只孤鸟落在一棵松树上,旁边附上了半首诗:因值孤松生,敛翮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
一年后,皇上驾崩。新皇登基。江楚天被贬。同年,王骥去世,终年三十六岁。
两年后,屈烈支平定吐谷浑,上表请求朝廷送回星落母子,朝廷不准。
三年后,屈烈支向朝廷上表称臣,再次请求朝廷送星落母子回吐谷浑,朝廷驳回。
四年后,屈烈支再次向朝廷上奏,朝廷再次驳回。
五年后,屈烈支再次向朝廷上奏,朝廷再次驳回。
六年后,屈烈支被朝廷驳回后,劫掠边境十三县,向朝廷传达信息,若不送星落母子回吐谷浑,将踏平中原。六个月后,屈烈支送回被劫掠的财富,并送上吐谷浑青盐特产两万斤,终于在边境线上迎回了星落母子。
儿子看着屈烈支一头散发迎风飞着,“爹爹和娘亲画里的爹爹一样,就是老了一点。”
屈烈支大笑着一把抱起他,又一把抱住星落,“总算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星落笑道。
“怕你不到三十岁就想我想死了。”屈烈支大笑着流出了眼泪。(原标题:《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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